每经记者 岳琦 实习记者 宋可嘉 每经编辑 魏官红
“深受房贷车贷的压力，不如考个消防工程师！”
“之前工资3000（元），考了消防工程师之后，月均工资15000（元）！”
这些是号称中国领先的在线职业培训平台嗨学网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广告，来自西安的大专毕业生杨杰曾被这样的广告吸引了。
但故事并不是一帆风顺，承诺给未达到考试资格的杨杰代报名、考不过就退款的嗨学网客服，在让杨杰缴纳了近三万元的培训费用后，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 诺。“交了钱以后就没老师联系我上课了，考试没过关申请退费也被拒绝。”感觉被骗的杨杰如今懊悔不已，“之前觉得它是家大公司，才相信它的。”
其实，杨杰的经历并非个案，嗨学网获客过程中的违规营销现象屡见不鲜，帮学员解决报名资格，甚至指导学员挂靠赚钱，这也引来了大量的学员诉讼纠纷。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调查发现，在经历了2018年激进扩张之后，嗨学网的学员猛增，但却始终难以摆脱考证挂靠的灰色利益链条，内部管控略显无力。 而在职业教育风口来临之际，多年来上市愿景并无进展的嗨学网越显尴尬，国家队基金中国文化产业投资基金（有限合伙）（以下简称中文投）已经打算清仓股权。
对此，嗨学网方面回应称，中文投系正常退出，其并非公司实际控制人，也并不参与公司的实际经营。公司从制度上明令禁止违法业务的开展，从未开展任何 有关“代报名“、“挂靠”的经营业务。公司有超过50人的质检团队，会定期对相关销售人员进行强调和抽查，一经发现违规行为，会对违规人员按照国家法规和 公司制度进行严肃处理。
国家队基金谋退
“我们是唯一一个政府出资支持的机构。”嗨学网客服向学员推销课程时，常常这样展示实力。他们所谓政府出资支持指的便是嗨学网第一大股东——中国文化产业投资基金（有限合伙）。
4月28日，北京产权交易所（以下简称北交所）披露了中文投拟将持有的北京嗨学网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760.63万股股份以2.78亿元的价格全部转让。
成立于2011年9月的中文投，是由国家财政部、中银国际控股有限公司、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及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有限公司等联合发起的，基金总规模200亿元。
图片来源：中国文化产业投资基金官网截图
公开资料显示，中银国际控股有限公司是中国银行旗下的全资附属投资银行机构，而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是中央电视台全额投资的大型国有独资公司，深圳国 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有限公司则是由深圳报业出版集团、深圳广播电影电视集团、深圳出版发行集团公司共同持股。中文投是目前唯一一支国家级文化产业投资基 金，曾投资过人民网、新华网、开心麻花等知名公司，2015年开始入股嗨学网。
对于这样的国企大股东转让全部股份，嗨学网方面回复《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称，只是因为基金到期正常退出。
而上一次中文投像这样清仓的投资项目是蜻蜓FM。2015年，蜻蜓FM曾计划在12个月内国内上市，但此后公司一直没有传出上市消息。股权挂牌交易信息显示，2017年，蜻蜓FM运营公司亏损1.73亿元。
如出一辙的是，嗨学网的上市计划也杳无音讯。2015年7月，嗨学网完成由中国文化产业基金领投的B轮融资。2017年，嗨学完成由正心谷领投的C 轮融资。2015年，公开信息显示，公司“正在进一步筹划与资本市场的全面对接”。时至2018年11月，嗨学网的自我介绍中仍然在使用这句话。
嗨学网线上公布的数据显示，其在2017年及2019年前两个月都实现了盈利。但值得注意的是，记者从北交所查询资料发现，嗨学网2016到2017年的营业收入及营业利润呈大幅下滑趋势，2018年1月~8月的财报显示，嗨学网母公司亏损了182.18万元。
对此，嗨学网方面表示，公司已成立了8家子公司，并且实施子公司向母公司采购教育平台的模式，这使得最大一块的学员收入都记在了子公司财务上，所以 母公司的财报会呈现出一个下滑态势。实际上，就嗨学网合并利润报表来看，2018年的数据并未显示下滑和亏损，近三年的业务情况也保持稳定增长。
但是，记者在北交所查询到的嗨学网2018年1月~8月合并利润表显示，净利润为－3456.20万元，较上期下降了超6000万元。对于全年盈利和前8个月亏损的矛盾，嗨学网方面未作出具体回应。
风口扩张纠纷不断
实际上，随着在线职业教育巨头尚德机构、中公教育等在2018年相继上市，职教板块火了，嗨学网也实施了一系列措施，进行扩张。
2018年7月，嗨学网完成了由清华教育基金领投的D轮融资，并决定投资5亿元建设第二总部。除此之外，嗨学网为进一步拓展业务，又在西南地区成立了微信营销中心。
随之猛增的是嗨学网的销售费用，嗨学网2018年1月~8月合并利润表显示，在这段期间内，嗨学网的销售费用高达2.12亿元，较上期增长了近7000万元。
嗨学网总部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韩阳 摄
设立在北京天畅园的嗨学网总部，目前每天有数十名身挂工牌的客服在大厅内打电话推销课程，声音此起彼伏。深蓝色的嗨学网招牌被挂在办公楼外面，格外醒目。“现在全国各地，嗨学网大概拥有三到四千多名销售客服。”嗨学网的一位客服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
嗨学网公关人士回应称，公司全国员工数量有2000多人，营销模式分为自有和外包。其也向记者坦言，2018年公司大力度拓展市场，学员增长幅度达50%。
嗨学网采用的是“电话营销＋微信营销”的获客模式，当学员看到广告后去线上咨询客服课程问题时，客服均不直接回答，而是索要咨询者的手机号码。随后，来自嗨学网客服的电话营销和微信请求就不断地向用户袭来。
“一旦输入了电话，你的平静生活马上会被嗨学网的销售打乱，一天能打好几个，直到你交钱报班。”多位嗨学网学员向记者抱怨道。
嗨学网总部楼外的工作人员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韩阳 摄
但交钱报班并不是电话微信“狂轰乱炸”的结束，嗨学网客服会继续打电话、发微信向学员推销价格更贵的精品课程。
“他会不厌其烦地跟你说，精品课程是包过班，老师一对一服务，针对性地给学员制定课程，课程更加精细化，还将邀请原命题单位组来授课等等，让你继续 报班！”杨杰向记者表示，他本人在客服不断游说后，在已经花了4000多元上课的前提下，又报了价格高达24800元的精品课程。然而付费后，没有人及时 通知给他安排、定制课程。
“我7月付的费，最后老师10月份才给我个人学习方案，那时距离考试仅剩一个月。”杨杰说。
违规营销管控无力
对接杨杰的嗨学网客服在说服杨杰的过程中，还特意提到了一点：他们这边能提供注册挂靠服务，以此吸引杨杰。
所谓挂靠，就是将证件租给某家公司，但是自己并不是真的去那家公司上班，这样一个人能打两份工。并且，由于此类资格证书考试通过率较低，市场需求又较高，所以往往能获得很大的利益。这种证书挂靠乱象也在今年央视3·15晚会上被曝光。
实际上，打开不少嗨学网客服的朋友圈，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宣传语，“十年打工一场空，一本证书小富翁，中国人口千千万，张三不考李四考，考的考，看的看，考的已赚几十万，看的还在原地转”。
图片来源：嗨学网客服的朋友圈截图
此外，客服还会在朋友圈不定期地晒出某个曾经的学员已经一次性拿到21万元的小视频及录音。记者甚至在一个嗨学网客服的朋友圈看到，他直接晒出了 2018年全国各地一级消防工程师的市场挂靠价格，并声称这是“挂靠组”刚传来的挂靠消息，图上显示，2018年，全国各地一级消防工程师最贵的挂靠价格 能达到一年17万元。
“我就是在QQ空间上看到这样的广告，声称考过消防工程师就能月入过万，才心动了。”杨杰表示，他按客服要求以分期贷款的形式买下了所谓的保过班课 程，然而支付后，没有人给他安排课程，最终他也没有通过一级消防工程师的考试，嗨学网则以签订的退款协议为由，声称杨杰没有达到规定的上课时长，拒绝给他 退费。“现在，我既没有通过考试，还要按期支付贷款，如果不还，对方天天打电话催不说，可能自己还会产生征信问题。”杨杰说道。
实际上，学习旅游管理专业、2013年大专毕业的杨杰在去年考试时还尚未具备报考一级消防工程师的资格。按照规定，非相关专业的大专毕业生，需要满8年以上的工作经历才能报考。
“我跟客服说了我的情况，但她说可以通过代报名解决。”于是杨杰在客服的介绍下，从一位自称为梁梦的人那里，花费了1800元进行了代报名。
这样的代报名费用在缴纳时没有任何保障，嗨学网客服和代报名人员仅口头承诺代报名一定会成功，如果不成功则会返还学费。在嗨学网的QQ线上维权群里，有许多学员表示缴纳了数千元的代报名费和课程费后，既没有取得考试名额，也没有获得退费。
目前，这样的QQ或微信维权群已有数十个，数千名天南海北的嗨学网学员聚集其中。
图片来源：嗨学网官网截图
对此，嗨学网方面表示，这是扩张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公司从制度上明令禁止此类违法业务的开展，从未开展任何有关“代报名“、“挂靠”的经营业务，也 没有授权任何单位和个人经营此业务。但由于客服会用个人微信联系学员，所以这方面无法控制，不过公司已经成立质检团队，会定期对相关销售人员进行强调和抽 查。
当记者询问是否有明确的统计，截至目前已处罚过多少违规的销售人员时，嗨学网方面回复称，抽检了超过26000小时的电话销售录音，有效识别了销售违规情况的订单，并做出了妥善处理。
此外，嗨学网在今年3月发布的特别提示中表示，确认是否符合考试的报名条件是学员的个人义务，广大学员不得因不满足报名条件而要求嗨学退费。
难摆脱灰色利益链
在普通人眼里，嗨学网所经营的一级消防工程师、一级建造师、二级建造师、执业药师等资格培训课程可能很陌生，但对有些人而言，这就是赚钱的捷径。
2019年，央视3·15晚会就曝光了一些关于建筑行业、医药行业挂靠证书的情况。央视记者走访发现，重庆二十多家药店均挂出了执业药师证，但实际 上药师都不在岗，而表面看起来是一个发布求职招聘信息的专业网站——聘证网，实际上是经营租借执业资格、证书挂靠的中介。网站上初级医师证、主治医师证一 应俱全，一年的租金价格从8000元到50000元不等。这一灰色产业在被央视曝光后，迅速引起相关执法部门的重视和处置。
但是，当记者近日以消费者的身份向嗨学网客服询问资格考试培训课程时，客服直接表示80%来学习的人仍是为了挂靠。并熟练地报出了目前证件挂靠的市场价格，“一级消防工程师目前挂靠一年的市场行情是8万至13万元左右，一级建造师可能是3万至5万元”。
图片来源：嗨学网客服的朋友圈截图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与杨杰相似的学历背景向其他嗨学网客服咨询是否能参加一级消防工程师的考试，客服也回应称可以帮忙代报名，但其表示，目前一 级消防工程师及一级建造师的代报名费用在3000元左右，并且需要先购买嗨学网的课程，才可以进行代报名。此外，进行代报名后，需要学员去其他省份参加考 试，“北京现在太严，没有办法让你在这参加考试。”客服称。
对于目前严查挂靠证件的情况，嗨学网客服也给出了自己的独家“攻略”，“现在挂靠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你找中介介绍，另一种就是你重新包装自己的简历，然后直接投给相关公司”。
此外，对于一级消防工程师、一级建造师等证件必须和社保挂钩的问题，嗨学网客服表示：“只要你不是公务员，没有社保联网就没问题。”他还以自己的亲 身经历举例，“我之前在海南考了二级建造师，就挂靠在了海南，所以在海南有一份社保，现在在北京工作，这个单位也有一份社保，我是东北人，在东北还有一份 社保，共三份”。
嗨学网方面回应称，公司今年计划进一步加大前端质检监管，在扩大质检团队的基础之上，采购微信和智能语音质检系统，持续加强和改进销售与学员的沟通渠道及行为。
实际上，嗨学网的情况并非个例，包括已经在美股上市的成人在线教育龙头企业尚德机构在内，多家职业培训机构都曾多次被媒体曝光，聚焦机构虚假宣传、课程质量不高、虚假承诺、挂靠代报名等问题。
对此，教育研究专家熊丙奇直指，这是企业急功近利、急火攻心、谋求上市，忘了教育的本质造成的。“职业教育的风口很好，但正是风口很好，让有些职业教育的办学者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他同时指出，既然企业涉及了灰色利益，就不可能会是一个长期现象，“存在得越久就越有问题，不按照规则去做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隐患。想要突破电话轰炸拉人头销售的商业模式困境，最重要的还是要回归到教育品质和质量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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